“原来这个医院里还有咖啡厅啊。”
我好奇地环顾着四周。
很干净的一个咖啡厅。室内满溢着柔和的阳光，以及咖啡的芬芳，回响着轻快的抒情蓝调。大概因为还没到午餐时间，除了我和绿矾，只有寥寥的几名客人稀疏地分散在大厅里。他们应该大多都是病情较轻的住院患者，在缺乏娱乐设施的医院里，选择在这里悠闲地打发时间。
与我们隔了一条过道的位子上，一名年轻女性正小口小口地啜着咖啡，而在她的身边，一名小女孩将下巴抵在桌面上，百无聊赖地叼着吸管，搅动着玻璃杯里的冰块。
难以区分是病人还是家属的组合。
服务生走了过来。我移回视线，点了一杯浓咖啡加一块法式薄饼，而绿矾只是点了一杯奶茶。
她似乎有意地躲避着我的视线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维持着右手撑脸的姿势，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窗外的风景。
她的眼眶仍然稍微有点泛红，化着淡妆的脸颊上隐约地残留着泪水淌过的痕迹，盘在脑后的发髻也变得有些松散，看到这样的她，我却残酷地想起“遗骸”这个字眼——在宣泄完所有的情感之后，所存留下来的一具破损不堪的遗骸。
服务生把我们点的东西送了上来，察觉到我与绿矾之间的微妙气氛，朝着我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便匆匆地离去。
在他人的眼里我们也就是一对失和中的普通情侣吧，而且根据目前的状况，应该受到舆论苛责的，明显会是我这一方。
我慢慢地端起咖啡杯，同时思考着该从哪个角度切入话题。
“很难看吧？我。”她突然这样问道。
我吃了一惊，差点洒落杯里的咖啡。
“啊……不会啊……”
这并不是敷衍式的谎言，我一直都觉得……
“哭过之后的脸才是你最美的妆容……”她忽然说出我内心的想法，“面对同样的问题，六年前的你是这样回答的。当时的我没有完全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……只是，从那个时候开始，遇到痛苦的事情，我不会再强忍着不哭……”
我感到更加的惊讶了。六年前的我，就已经能够自然地说出那种害羞的台词了么?
“……可是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……”她转过头，注视着我的眼睛，微微地翕动着双唇，“难看的地方，不单单是指我的外表……”
她没有把整句话说完，就再一次地偏移目光，纤细的指尖来回地抚摸着茶杯的边沿。
“可以抽烟么?”随意的、慵懒的语调。随后突然露出戏谑的表情，“啊，不对，应该这样问：‘你想看我抽烟么?’”
我没有作出回答。我不知道该作出怎样的回答。
她径自地从挎包里掏出一盒烟，抽出一根之后用打火机将它点燃。
淡灰色的烟雾从她的指缝间袅袅升起，悄无声息地弥散开来。
——破灭感。
我想起了木閒老师的话。
这时，附近传来杯子翻倒的声音。那位年轻女性一脸厌恶的神情，拉着小女孩准备离开。
而目睹这一幕的绿矾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，举起烟狠狠地吸了一口，然后用手指抓着滤嘴，直接将燃着的香烟**奶茶里，像调制药剂一般专注地搅动起来。
乳白色的液体，夹杂着细碎的烟灰，缓慢地逆时针旋转着。
“你为什么会在医院里？”
结果首先切入话题的却是绿矾。
我对她说明了自己从精神科开始迷路直到误入住院部的整个经过。为了不让她担心，把自己的问诊改为妹妹社交恐惧症的咨询，然后接着说道：“对不起，刚才说了那样的谎……”
“说实话，我真的很吃惊……之前还在想你已经和六年前不一样了，不过刚才却觉得你其实并没有改变……鸢尾她还是一直呆在家里不肯出来啊。”她松开了手指，任由香烟在杯中搁浅，“……你不问的么，我会去医院的理由……”
还没等我开口，她就紧接着说道：“……很难看的……在医院里闹事，在公共场所里吸烟……还一直想着要做出一些更难看的事……”她神情迷惘地盯着杯中的浑浊液体，声音变得越来越轻，“你也一定觉得这样的我很难看吧，不然……”
——不对！
我想要大声地否定，却不知道自己该站在怎样的立场喊出这句话。
她将右手食指伸进茶杯中，轻轻地划过液面，然后伸出小巧的舌头，将依附在指尖上的液滴舔干净。
——够了！不要再这样了！
突然地，她笔直地站起身来。
“我去一下洗手间，顺便补一下妆。”说着，朝着我晃了晃自己的挎包。
留下一个笑容之后，她便转身离去。
是的，笑容，就像那天傍晚一样，一个生硬的、勉强的笑容。
我一边啜着咖啡，一边将甜得发腻的薄饼送入胃袋，花费二十分钟解决这顿推迟的早餐兼提前的午餐。
绿矾仍然没有回来。我又叫了一杯咖啡。
暗褐色的液体消耗十五分钟再一次全部转移到我的体内。
我坐不住了，叫来服务员帮忙去洗手间查看，得到了里面空无一人的答复。
算是意料之中的发展，至于她会去哪里，我也能大概地想象出来。
我撑起有些困倦的身体准备离开。这时，在黑色的檀木地板上，一张折叠着的白色纸片突兀地映入我的眼帘。
那里刚好是绿矾位子的正前方。
是绿矾无意间遗落的吗?在她掏烟的时候从挎包里掉出来的?也许只是一张废纸?也许对她很重要?
想象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，我特地绕了过去把它捡了起来，摊开之后发现上面杂乱地排列着好几道扭曲的线条。经过仔细的辨认，我觉得应该是两个阿拉伯数字：
144和235。
4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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